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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含笑水含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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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5章 红尘惮(187)

    次日,我一大清早就来到Sunny城云水禅心制香访生产基地。这生产基地,从外围来看,倒也古色古香的,大门前种有两棵松柏,应该也有百来年历史了吧,显得古老而沧桑,庭院左右两边各有一片梅树林,不知花季时开的白梅还是红梅?梅林里设有石桌石凳,只是无人消遣,大厅的宣传栏里,宣传画中有古往今来的文人墨客的焚香的示范图,诗曰:“车驰过,香烟如云,数里不绝,尘土皆香。”

    我继续往里走了几步,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往里一偷偷的瞄了一眼,哦,那应该是一个生产车间,他们正在开早会,下面站着一排排身着灰白色工作服的员工,男男女女都有,男主管站在最前面,宣布着早会的内容,他的声音宏亮,我站在门外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今天我们小组的达标总产量是1000件,早完成早下班,你们要争气,向他们第三小组学习,人家这一个星期,每天都达标1200件,没人喊辛苦,不像你们这些人,一天几百件产量,就叫苦连天的,看你们这些人,一个个长得这歪瓜劣枣的,要长相没长相,要技能没技能,要学历没学历,要脑子没脑子,却还不如别人家勤奋肯干,就你们这副叼样,只怕走到别处不饿死,我把头倒起来走路,也就我们公司里收留你们这些虫蚁,还不好好干活,错过这一村就没有这一站了,好好反思反思吧,散会,开工。”

    我站在门边的角脚落里,远远的望向那些奔向岗位的工人,一个身着灰白色的工服,下半身着一件洗得发白深蓝色的牛仔裤的女员工,瞬间印入了我的眼帘,那是未染红尘的脸,不知道从那个时空里走来,一见到她我的心就安静了,我在她身上看到了“自由”的味道,与尘同处,与光同处,她居然在这样的环境的里,那主管如此贬低他们的情况下,都能如此安然自处,神情显得那样的平静,但又不失一种灵动之美。正好她的岗位靠近门边,她把工位的产品不急不缓的重新罗列了一遍,把自己工位旁边卫生打扫了一遍,然后,有条有理的开启一天的工序,那动作如此优雅,看着她干活的样子,我突然觉得当一名车间工人也是一种修行,这真是太静心了。

    不知道刚刚那男主管什么看人眼光,这叫要长相没长相?要技能没技能?就眼前这个女孩子,她不美吗?美的如此清新脱俗,他看不见吗?她若走出这家公司真会被饿死吗?鬼才相信。

    我突然觉得,这世间最恶毒的人,并不是明着杀人放火的人,这些人一干坏事就会马上被抓了,真正可怕的人,是这些光面堂皇的人,他们是慢慢的慢慢的将人折磨死的,他们不会马上消灭掉你的肉身,而是首先灭掉你的自我价值,灭掉你的自我意识,让你相信自己的付出是没有价值的,让你相信自己一无是处,让你相信自己就是一个靠寄生来存活的虫蚁,然后,他们扔你一块骨头,他们不断不断的抬高自己的那几骨头的价值,而你的青春,你的时间,你的精力,你的灵魂,你的情感,你的经历,你的想法等等在他们那块骨头面前,全是一文不值的。

    真可怕,我悄悄的退出门边,有点毛然悚骨。

    走出大厅外,这时见那梅树林里已经站满了来学制香的伙伴,放眼望去,清一色的女生,三五围成一堆,我左右望去,仿佛个个能在自己姐妹的圈子里其乐融融,若多出一个陌生人,那真是扰了这氛围,仿佛走近了都是打扰,远离了又显得清高,只能一个人站在宣传栏前,假装细细的品读着这画报的内容。

    “集合,集合。”突然一位大约三十来岁的女人,一套便服,脚踩平底鞋,手持名单册,风风火火的站在大门口外的那棵松柏树旁喊道。

    我转过身,缓缓悠悠的从大厅里走了出来。

    “步伐能不能快一点,没吃早餐吗?一大清早就有气无力的,要死不活的样子。”

    那拿着名单册的女人指着我喊道。

    完了,这才刚开始,就与领头人结下梁子了,又是一个追求速度化的女人,与我的性子是对冲的。这原本来是来学制香的,我还以为在这儿的工作的人员的气质应该是如那袅袅香烟般,轻柔,缓慢,在这样的场境中,能洗去心灵世界的尘埃,让躁动不安的心湖平静下来,这正是我来到这儿的目的,没有想到,这好像与我想像的完全不一样哦。眼前这个女高管,身上既没有“烟”的气质,也没有“香”的气质,倒是散发着“火”的气质,似燃烧的火焰,火气冲天的。正好与我这如“云”一般的气质,当“云”遇上“火”便化成了“水”,气质是相克的。她的那把大火恐怕又会把烤干了去?我的心理设防能力是如此之差,很快就被她这火里火气的情绪给影响了,连忙加快了脚步,飞奔着站在了队伍的最后一排,目的,是想隔离那女高管火里火气的情绪,以免被转移到我的体内来了,让我烧得慌。

    我这人还真是,要么环境里没有人,只有花草树木,风月无边,就像夜晚的月光城,星月长峡恒水流,梅岭山南彩旗飘,这样的日子比较好过;要么,磁场相近的人呆在一起,且环境也是整洁的优美的,那简直是完美了,这时,我能彻底发挥自己的能力,能大大的提高自己的工作效率;如果环境是优美的,人是不对的,那同样是煎熬;如果环境里杂乱无章,如垃圾场废品站般,同时,人也是不对的,那呆在这儿如慢性自杀,别说什么工作效率了,只怕连动都不会动了;当然,人若对了,哪怕是呆在毛坑里,我也能受,这叫与尘同处,与屎同处,道在屎尿里,道在尘土里,道在花香里。所以,讲来讲去,还是人最重要,的确,我不管是恋爱,还是工作,只要人对了,我是可以过苦日子的。如果人不对,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就是这理。总之来说,“人”是最重要的元素,美好的情感可以战胜所有的苦难。反之,则是一场灾难。

    也许吧,世俗间更需要“火”的气质,熊熊烈火,激情燃烧,快速的释放能量,也就能快速的获得大家的注目,从而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拥有这些东西就可以吸引到更多的人,不过,对于追求平静的人来说,可能并不需要更多的人,所以,不需要拥有“火”的气质了,并不需要快快的就将自己燃烧尽了。如此想来,想要获得世俗间人们的接纳与认可,需要将自己变成“烈火金钢”。你那如云如烟如风如雾如水如香般恐怕是不太好使了。

    今日这儿,环境是对了,梅林绿植松柏,这都是给人能量的,只是恐怕这儿的人就比较难处了,也不知道他们是哪路来神仙或者菩萨?只怕有得受了,也难怪,我修的是“人道”,我是“人”,眼耳鼻舌身意全都打开的,神仙与菩萨们是有权利管控我这位被“六贼”入浸的凡夫俗子的。

    想想,又开始留恋刚与我们一起入驻月光城的那十位女同志了,可是,他们把我们给分开了,分到别的生产基地去了,只把我一个人留在了云水禅心制香访。

    我们跟随着这位女高管走近车间,一瞧,我头开始发晕,根本就与外面的环境天壤之别,那真是乱糟糟的一片,这儿一堆纸盒,那儿一堆香材,那边又有几堆枯木,那儿又堆了一堆透明塑料袋,这儿的员工都低着头,手不停的摆动着,那速度如风一般,完全不亚于一台机器的速度,行人从他们身边走过了,眼皮都没有抬起来看一眼,非常专注自己的手里的活儿了。这里的人是不是都修成菩萨了?眼耳鼻舌身意,六贼不入,而我却是一个肉眼凡胎,眼睛视色,耳朵听声,鼻子闻香,舌头尝味,身知寒暑,意存妄想。可是想想,一个活生生的人,不应该如此吗?毕竟,这是人间啊,又不是天上。

    到底是我错了,还是他们错了?我不知道,脑子又开始变得浑乱不堪的。

    只是很清楚的意识到了,这儿对我来说,环境不对,人也不对了,我仿佛又来到了人间炼狱场了,仿佛有一股股浊气不断的涌进了我的体内,让我头有点犯晕。

    “你们要学习制香,首先要熟悉每一道流程,从零开始,每一道流程都需要操作几天,我先让老员工带带你们,你们手脚要放快一点,太慢了,堆货了,会防碍人家的业绩的,我们这里是小组集体记件的,一个人拖了后腿,会影响一组人的这一天的收入。”那个女高管走在最前面,跟我们介绍着。

    我听着,心里直砰砰的跳个不停的,完了,我这人干活时手脚麻利不起来的,肯定会拖大伙的后腿的,搞不好会被骂死去。想着,想着,感觉自己能量缩成了一团,昨夜,在月光城里那股子轻盈的心境,瞬间就不见了,这环境真的能塑造人的,人是环境的产物。

    “你,就在这儿,先跟他们学习贴贴标签,等标签贴会了,再学习下一道程序。”

    贴标签?这贴标签又有何难,还用花时间来学吗?我脸上露出了一种不屑的神情,

    心不甘情不愿的站在那个贴标签的男生旁边。

    “教教她如何贴标签?”那女高管向我身边的男生喊道。

    那男生冷冷的表情斜着眼睛看了我一眼,没有回应。但从他的散发的磁场里我能感觉得出来,他是排斥我的,并不欢迎我这位外来之客。

    我是莫名的一肚子的气往外冒,脑袋里不停冒出一股念头:“本姑娘可是来学习制香的,不是来给你们贴标签的,再说了,贴标签这么简单的事儿,还用得着教吗?太小看人了吧,你不欢迎我,我还是K儿你呢。”

    随之,站在那男生身边,随便拿了一条标签纸,从中撕下一个标签,顺手拿了一个装有线香盒的成品盒子,直接贴在了上面。然后,不自觉的欣赏着那香盒的设计图案,香烟如云,楼台青青,还有绿柏青松,诗曰:“香烟车驰过,香烟如云,数里不绝,尘土皆香。”这图案仿佛瞬间将我带入了美女云集的大唐王朝,春日踏春的场境,如做梦一般,拿着一个盒子久久的没能放下。

    “我靠,你那一个标签恐怕贴到明年过年都贴不好,是不是不会贴啊?”旁边那男生一声喝令,我这才回过神来,吓得一弹。连忙把手里的线香盒子放到一边,再重新拿来了一个盒子。

    心想:“这不就是贴个标签吗?多难的事啊,把我当成三岁小孩子了吗?这么简单的事都不会啊,真是的,不晓得他们什么识人眼光的,也难怪,一把年纪了还只能在这儿叽叽歪歪的?”

    别看我一脸倔强,但我特别害怕这冰冷的氛围,还有环境里散发出来的情绪硝烟的气味,我如果再与他们作对,那硝烟味儿就更浓了,这会让我难受至极,我必须顺着他们的意来,才能安抚住他们的情绪。很多时候,我顺从他人,并不是害怕他们,是为了让他们情绪平静,不要那么激烈,这样我就不会被激烈的情绪入浸了,自己也会舒服些。可是,认同他们的情绪还算好,不会对自己造成多大的伤害,最怕的就是认同了他们对我的评价与认同他们的所作所为及一惯以来对我的否定,就好像刚刚那个车间的男主管,他们长年累月对下面员工不断的贬低,不断的否定他们的存在价值,把他们当成寄生的虫蚁,所以,我看,那里面大部分的员显然都把自己当成了虫蚁了,一天只有不停不停的干活,疯狂的干活,像牛马一样的干活,才配得上头人扔来的那块骨头了,感觉,这个组是一样的,很明显,也把自己当成虫蚁了。而把我当成异类了,也想用上头人同样的方式,将我打压成一条虫蚁,让我认同自己是一条虫蚁。

    “我不能上当了,不能上当了。”努力的提醒着自己,可只怕时间久了,我只怕同样会认同他们的标准,以为只有靠迎合上头人才能存活,以为只有像虫蚁一下爬着走才有存活的可能性。这也是我害怕在活菩萨堆里呆的原因吧。对于这些活菩萨来说,他们是不受环境影响的,因为眼耳鼻舌身意对外界的刺激源毫无反应的。说的好听一点,是活菩萨,说的难听一点,是似机器人般的人,程序一按,就能疯狂的转动起来了。

    但不管怎么样,我还是“人”,是被眼耳鼻舌身意六贼绑身的“人”,他们都成“菩萨”了,修为比我高多了,能做到眼不视色,耳不听声,鼻不嗅香,舌不尝味,身不知寒暑往来,意不存妄想。

    他们与上面的神仙是一路的,只是神仙不需要干体力活,这些活菩萨们需要立在这儿一动不动的干活罢了。

    “只是别以为你们成了菩萨了,就可以修理我这活生生了“人”了哦。”我一边想着,一边贴着标签。

    可能每个人是有磁场感应能力的,哪怕是脑海里没有说出的言语,身边人都能感应得到,这时,那个正在忙着自己贴标签的男生,用非常冷漠的眼神瞥了我一眼,用一种怪怪的面带讽刺的表情问我:

    “你能不能贴快一点,拿着标签直接贴上去,有那么难吗?看着那死不死,活不活的样子,好像八辈子没吃饭了一样。”显然,这男生非常不喜欢我这种行事风格慢悠悠的女生,我在这儿应该算作异类了。

    “这样,可以吧?”我问。

    “我不知道,你去问主管。”

    “把她贴的先拿出来放一边,呆会儿交给主管来检查不就是了吧。”前面岗位的一个女生说。

    我感觉到了整个组的人都在对抗我似的,战火硝烟的味儿一直没有退去,也许他们都把我发成异类了。可能,我身上散发的磁场与他们不一样吧,也是,我是“人”,他们是“菩萨”。

    “菩萨”是要高于“人”的,他们是有资格对我的行为下定论的。只是放眼望去,我靠,这菩萨也太多了吧,全都修成菩萨了,希望能遇到一个“人”就好了。我默默的祈祷着。

    “怎么,我贴得不对吗?”

    “对,对,你怎么会贴的不对呢?呆会儿叫主管来检查就是了,我们赶货,没时间来检查你贴的。”那男生说。

    我再拿起他贴的样品仔细对了对,完了,我贴反方向了。一数,都贴错十多盒了。

    我得把它撕下来,重新来贴,结果,轻轻一撕,把纸盒上的一行诗文:“车驰过,香烟如云,数里不绝,尘土皆香。”那前面的几个字迹都撕掉了。

    “喂,喂,你搞什么鬼,这好好的盒子都全部给你毁了。”那男生一脸幸灾乐禍的表情,好像在对我说:“你不是会贴吗,你不是很行吗?这下看你如何交待。”

    “去把主管叫来,看她搞的好事。”前面的那个女生喊道。

    我小心翼翼的开始返工,可是,发现,这没法返,一眨眼间的功夫,被我废掉了十个香盒。

    这一刻,又幻起了我儿时的记忆,犯错了就等同死亡一样可怕,浑身变得僵硬,再也不能动弹了。